第41周推荐。出办公室在走廊随手就能拍到的宿舍楼。
写给陌生和熟悉的你:
你好,我是美丽中国-项目老师张雪,现支教于广西壮族自治区百色市田东县作登瑶族乡陇穷小学。
第一次这么正式地介绍自己,title很长,对于陌生的你们可能有些拗口,其实包括我自己也还不是那么熟悉,但这个title至少要伴随我两年,所以它很重要,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这次,又隔了好久才开始写,简单写写这一个月来到这里所经历的,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不那么美好,但也不那么糟糕,反正,我还没想过离开。
来美丽中国之前,有设想过会到一个很贫穷的山村,我以为会停水停电没网络,但实际上这些问题都不存在,这里有水有电有网。只是偶尔下暴雨确实会停水停电断网,大多一两天就可以恢复,所以我们未曾与你们隔绝,只是当下没有活在你们的范围,山的那边,我们可能暂时无法切身感受,但我知道它曾经的样子,也会去看它以后的样子。
支教这份职业从来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更不是什么伟大的事情,换在两年前我刚毕业,可能我也还有情怀在,会觉得支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但现在我一点儿都不这样认为。如果这里的孩子可以得到很好的教育,我希望支教这份工作永远消失,永远消失。因为只要支教还存在,那必然意味着有一群孩子无法享受到和其他城市孩子一样优质的教育,所以我觉得支教这份职业之所以不美好,就是因为它的存在,只能证明教育问题还未彻底解决。不过我还是相信,真地有那么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开学第一天,虽然只是学生报到注册收费之类的琐事,但我一直希望今天能有个很好的开始,所以我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开学的第一天,应该可以很美好美好吧。设想的场景至少应该是这样的-所有学生背着书包兴高采烈来学校报到,师生互相问好,当然我特别特别希望孩子们在第一天能够看到神采奕奕的我,那么一如既往充满能量的一个我。
然而,一切都只是幻想。开学前一天,我特么终于还是憋不住哭出来了。不是我觉得委屈,也不是觉得这样的环境自己很崩溃。只是因为开学前鼻梁上长了个大大的疖肿,发炎引起全脸肿痛,丑的不想见人,不想见任何人,眼睛也肿痛的不想睁开,完全没有心思备课,更没有心思和任何人嘻嘻哈哈,因为整张脸真的很不舒服。当然这些还不是重点,关键是当我的脸和眼睛真的肿到需要去看医生的时候,才发现学校附近真的没有一个卫生所。那么,我就得从学校坐车到县城才可以看病。说实话,我是个极其不愿在路上耗费精力的人,如果有皮卡车还好点,哪怕路途颠簸了点儿,价格贵两块,但是也胜在不用中途等公交,已经可以算是当地豪华版出行了。但如果皮卡车司机时间不方便,就要联系当地的摩的师傅先坐摩托到公交站,每次坐摩的都感觉是坐了一次真正的过山车,我一个想要蹦极的人都觉得心脏开始有点儿加速。不过这种过山车的感觉很爽,每次坐在摩的师傅身后,我会一个人傻傻地看着大山,白云,和蓝天,可惜我不敢张开双臂,怕自己被甩下山,我这么惜命,自然不会那么冲动。
医院这件事,是我一开始完全不可以接受的,也是让我很崩溃的一件事情。从小到大,我从未觉得看病有什么难的,除非你得了绝症医生实在没招。但是现在来到这里,我完全害怕自己生病,生怕有个急性肠胃炎什么的,即使你打了,最起码也要一个小时才能到(这还是保守,天气包括路况都十分良好的情况),那我估计会疼死吧。可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有些孩子生病了回家,可能爷爷奶奶也是随便拿药就给他们吃,我们班就有这样的,尤其留守儿童,爷爷奶奶本身行动就很不方便,再加上看病既麻烦又花钱,所以他们好多时候抗一下就过去了。你会说:那你作为老师带着孩子去县城看病啊。说这话的怕是和我以前一样傻,如果你真地做了老师,又要教学,每天还要带着孩子去县城看病,怕是你得把我分成至少三块才可以。因为真地是每天都有学生生病,从我开始接现在我们班,几乎没有一晌我是能够安静的,我害怕他们来找我请病假,害怕他们在办公室喊我,害怕他们时不时地突发状况,真地很害怕,因为我知道他们生病了,我不能给他们随便吃药,也不能带他们去县城看病,这种无力感比自己得病还要崩溃,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一直得病,他们可以安心学习就好。所以我现在唯一的梦想就是我们班的人数是到齐的,能够没有人生病,没有人受伤,没有人吃墨水等等这些很意外的事情。
疖肿严重那几天,我打了六天吊针,有两天就是在开学前两天,所以需要奔波于打吊针和上课之间,县城和我们小学之间,可后来还是不见好,医生说可能需要做个引流手术,可是因为在脸上,所以才观察看看让它自己恢复,天知道我特么有多着急,而且开学要讲的内容都没来得及准备,作为一个新的要死的班主任,我也没有精力去准备什么班规啊,什么激励计划啊,全不想做。总之有一堆烦心事,真想撒手不管,老子不干了。我是个很惜命的人,也是个很颜控的人,怎么能允许自己脸和眼睛是肿的呢,当然不可以!这种情况我是不会有什么责任心的,除了赶快看好病之外,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无心做,什么带病讲课之类的,当下我是做不到,但凡我身体确实不爽了,那就真地哪里都不爽了。所以我真的是一个很没有责任心,很扯淡的老师和班主任。随你们怎么评价我,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说我娇气也好,矫情也好,反正我就是一个很要脸的人,也是一个很怕死的人。
那么现在这个疖肿已经差不多快好了,所以最近才开始写什么教学计划,班级管理计划,激励计划,也开始慢慢和搭班老师收拾我们班的班级文化墙,开始的有点晚,但最起码现在开始了,我可能也慢慢开始进入状态了,but我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进入状态。每天还会有各种突发状况需要去应付,比如我们班这周有个男孩子摔倒在讲台,头上磕破了一个伤口,看着不大,但每一次给他消毒我都觉得好疼啊,还好这个男生比较勇敢,放假前我看伤口也已经结痂了,千叮咛万嘱咐他这几天不要碰水,生怕伤口还没长好又感染了。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还有头痛的,肚子痛的,发烧的,生病每天都在我身边发生,有好多时刻,我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去读个医学专业。
很多朋友包括我自己对于大山里孩子的第一印象就是单纯,淳朴之类的词。没错,这里的孩子确实很单纯,也很淳朴,但我觉得更多的是因为他们所生活的空间造成的。他们不会接触到外边社会的繁杂,他们没有那么多向往的东西,他们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还有像电视里那样的生活,他们不会像城市里的小孩子一样可以报个兴趣班,他们周末也不会有家人带出去玩,更不会有家人在寒暑假带他们去专程到世界各地旅游。试想,如果你生活在这样一个单纯到对外界认知很少的环境,你会不单纯吗?人和人之间都没有利益可争夺,你会不淳朴吗?人类本就是群居性动物,在没有利益争夺,而且大家基本上可以吃饱穿暖的情况下,和平相处其实没那么难,所以就一起这样单纯地一代代延续下去。可是我觉得“单纯”有时候不一定是好事,反而有些可怕,我把这个单纯加上了引号,大概只有真的在这里体会过的人才能理解其中含义吧?
大山里的“单纯”有些命运的成分,我之前对命运这个词没有什么深刻的体会,以为命运这种东西都是那些不想努力的人用来安慰自己的一种说辞。但第一次家访后,我开始切身感受到了命运的存在,出生在怎样的一个家庭那就是所谓的命运。而这些孩子想要改变命运,真的会比我们想象中难很多。那天,我看到一个即将读初中的男孩从一间漆黑的屋子里出来,当时我偷瞄了那个孩子的房间,屋顶搭着三列满满的衣服,一张只放了一个凉席的床,再往房间深处就不太能看清楚了。反正那一刻觉得很压抑,那会儿我有设想如果自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这个问题我到现在都不敢回答,因为我怕答案让自己失望,而我确定答案会让自己失望。
肯定很多人会觉得如果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那就努力改变命运啊!是的,可是有些人只需要努力爬一个台阶就能够得着的事情,他们可能爬一百个台阶都难以做到。他们所生活的环境让他们对外界并没有那么多向往,也没有对美好未来的期待。然后你会告诉我那就让他们看到希望啊,让他们对未来有所期待啊。你们说的没错,这也是我这两年希望自己能够带给他们的,我希望他们相信山的那边真的有电视上的那些美好,我也希望他们可以相信自己可以走出大山到外边去看看。哪怕他们最后还是想留在这里,但至少他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其他的可能存在。
记得有天晚自习我问一群男孩子一个问题(有三年级,五年级,六年级):你们觉得读书好呢?还是回家放羊放牛或者养鸡好呢?有至少一多半的学生回答我:当然是回家放牛羊或者养鸡好了。然后接着问。
我:为什么啊?
学生:可以卖钱。
我:那你们以后好好读书出去可以赚好多钱呢,有好多一个月就可以赚5千以上的呢。
学生:那也不想出去,不可能赚那么多的。而且那里没有我们的家。
我:赚钱你就可以在外边买房子住啊。
学生:我们是瑶族的,我们要在我们瑶族这里生活。
我:你们觉得电视上外边的大城市好吗?
学生:我们肯定去不了大城市生活。
我:那你们想出去吗?
学生:不得。
通过和他们的对话我听到了很多不,十几个男生说不的声音压住了我的声音,但是很开心他们还是安静听我讲了外边的世界,他们似乎愿意相信自己有一天也许真的可以出去看看,直到他们亲眼去看这个世界其他可能。
中间有个小插曲,有一个学生看到我手上的血管,跟我说:老师,你这里是怎么回事啊?和我们这里的皮肤不一样,我们就看不到这个东西。要知道,我本身也不是那种皮肤白皙的人,但在他们眼里的我,还是不一样的。当时我没有解释是因为他们皮肤晒黑的原因看不到了,因为那会我的思想一下子就飘走了,我好像更能理解为什么很多词语他们是学过的,放到数学应用题里他们理解起来却那么难。大概因为他们对血管这个词没有切身体会,无法感受到它的存在,所以对于我们很常见的东西在他们看来却很陌生。
因为我带的是三年级数学,但总是讲着讲着就会被一些词语给困住,比如“火车晚点”“比分领先”“经过时间”这些词语都要特别去解释下,也开始有意识去让他们体会这些词的意思,但自己能力有限,有时候确实想不到应该如何解释给他们听。数学其实是一门很贴近生活的学科,课本上的情景问题其实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说都很常见,但是对于我们班的孩子却很遥远,比如口算两位数加减法的导入情景是关于世博会(说实话,我对世博会的了解也很少),去看世博会就会涉及到不同的交通工具,但是我们班孩子们压根没有听过世博会,也没有人坐过火车,高铁飞机等(全班只有一个坐过火车),他们更不知道世博会究竟是什么,所以明明很好的一个导入情境放到我们班就会变得苍白无力也无趣(大概也是因为我是一个无趣的数学老师吧)。接着那坐车必然需要买票,会涉及到票价,但一开始有一部分学生看到票价这个词语并不理解什么意思(当时其实我是崩溃的)。所以你看,哪怕“票价”这两个字都学过,语文老师也都讲过,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放到生活情境中就很难理解。我也是在教数学的过程中真切体会到了语文老师的难处,其实很多字词他们交给孩子,但是很多词语孩子们后续没有机会使用,没有感受,没有经历,那么这个词终究没办法内化到孩子们身上,理解起来费劲,使用起来自然也会很费劲。
我从未否定过每个人的天分,只是现在我会觉得出生的环境很大程度上会限制一个人的未来。那我来支教这两年究竟能够为他们做些什么?我能够改变他们吗?我能够让他们有所改变吗?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现在下定论,也许我当下能做的就是讲好每一节课,我希望他们成绩好,我希望他们考入好的初中,高中,直到大学。对,我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老师,只关心成绩的老师。但又不完全只是关心成绩,我还希望他们能成为一个不那么“单纯”的人,这个世界很大,我没去过的地方也还有很多很多,我没经历的事情也还有很多很多,我没见过的人也还有很多很多。我希望这两年过后,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我还可以和他们相遇,和“不单纯”的他们相遇,那时的我们,都可以变得更好。
来到陇穷后,还会有学生和当地村民问我:你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当老师啊?我的回答通常都是:要不然你们怎么能遇到我呢?反正从未想出一个具体的回答,一个具体的原因。是情怀也好,是真喜欢当老师也好,我都不反驳。我来这里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大概是支教老师里边比较佛系的一个,我不想费尽心思做一些很有趣的项目,我也做不出什么花样来。我教书也不是很专业,但我一定会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不负责的,也很不靠谱,我深知自己的能力,所以我特别怕自己没能让他们变得更好。这样讲也许会有很多人骂我吧?简直是不负责任的一个老师。我大概也不会做任何辩解,因为我还记得那句话:仰望星空,脚踏实地。我相信可能的存在,可是我不想漫天幻想。存在的问题要去解决,但是很多问题,需要慢慢来,才能慢慢解决。
这里的天真的会很蓝,这里的山真的到处都是,这里的孩子真的很可爱。但这里有些路真的很不好,这里出行真的很不方便,这里吃到想吃的真的很难,但是因为这里有你们,所以才有现在的我。我不害怕任何问题的存在,但是我希望有一天,问题终究会越来越少。
我不是一个多么上进的老师,我也不是一个有趣的老师,但我一定会做到问心无愧。
今天是中秋节,读高中以后的中秋节就很少在家里过了,刚刚和队友一起出去散步,看到了萤火虫,超级开心。但其实今年格外的想家,真地超级想如果能够和我妈一起晚上出去散个步就好了,嗯,我开始变得矫情了,动不动就想家。上周去我们班教室贴地图,一下子就看到了安阳,那一刻,才发现自己离家好远啊,看着地图上自己的家乡,是另外一种感觉。不是因为那里是故乡,而是因为那里有自己牵挂的人。
最后呢,还是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其实呢,这次还想趁机感谢下我的朋友们,感觉自己来到这里后成了大家的救济对象,好多老师都羡慕我能够有你们这样的朋友。谢谢圈圈给我买的坚果还有零食,谢谢中国梦梦送我阿迪的鞋,谢谢贾贾给我买的金嗓子,谢谢慧慧没能寄过来的葡萄以及听我的唠叨,谢谢闫舒美女送我的大香蕉,谢谢呼呼每次想着给我买葡萄,谢谢我婆婆还记着让我回去继续吃她的葡萄(哈哈,突然发现这个季节都是葡萄),特别谢谢还有你们在我的背后,让我有坚持下去的动力和勇气。
But重点来了,其实我不希望任何人为我破费,虽然我现在收入不如之前,但还可以凑合生活下去的啦。如果可以,真心希望大家看到和公益有关的项目,可以力所能及地给这些项目提供哪怕一点点的帮助。虽然你们帮到的不一定是我现在教的学生,但我想,不管是哪些人得到了你们的帮助,我都会很开心。
以下图片,会涉及到上文提到的一些人。
那群回答我问题的男生,前边三个矮矮的是我们班的,其他的我都不认识,但貌似他们和我很熟的,哈哈
其中一次家访的四姐弟,都很害羞,尤其最小的弟弟一直不敢正眼看我
学生家里,第一次家访拍的,那天学生去放牛了,后来我们就离开了
上周五校长开会结束后给我们班四个小可爱拍的,剪刀手还是我逼他们的,哈哈
少有的这么安静地晚自习,都在乖乖写作业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是上上周末去南宁培训听得公开课,这些小学生都懂恩格尔系数了
家访后回学校路上拍下来某个屯的夜晚,黑暗中的光亮真的可以如此耀眼
家访路上遇到了三个我们学校的学生,都不认识,但还是不要脸地让他们扭脸拍照
上边三个没扭脸的小姑娘
这是坐我前边的老师从她家里给我带的红薯,开心到飞起
那个不敢看我正脸的小弟弟,最后还是看着镜头笑了
其实还有太多没有写进去,太多画面没有拍下来,闺蜜那天问过我会不会想多拍点照片搞个回忆录什么的,我说:不想。因为我知道太多回忆保留不下来,但是回忆终究还是会留在自己心里的。
好啦,以上,晚安~其实这次完全没有修改,再改今天晚上肯定就发不出去了,想想反正我也一直这么粗糙对了,不接受任何批评,嗯,是我本人没错~
当然还是要推荐最近喜欢的音乐,睡前快去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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