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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一篇《试论“量子纠缠”与针灸》的论文引起巨大争论,作者将量子纠缠的理论——相互纠缠的两个或多个量子系统能够通过各种相互作用而彼此影响——嵌套在医学体系中,认为人体也是由量子组成,父母与子女以及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之间必然存在量子纠缠现象,所以,孩子病了,只要给母亲扎针灸,就能治好孩子的病,反之亦然。
该论文一经网友发掘便引发群嘲,有网友将这种神逻辑归纳为“小儿哭闹不止?扎他妈的针就好了!”随之而来的是“中医”又被推置于舆论的风口浪尖。而大多数的舆论仅仅止于调侃、嘲讽和谩骂,却没有追问和剖析产生这种现象的根源,更没有去思考如何来解决这种矛盾,这也使得关于这一问题的讨论变得流于表面。
今天我们推送的是皮皮瓜系列文章第二篇,就想认真地从“量子中医”这个话题开始谈起,皮皮瓜用自己的知识和经验为大家梳理了一条清晰的脉络,从医学发展历程的角度分享了自己对于“量子中医”的思考。
医学的历程
文/皮皮瓜
前段时间,有朋友问皮皮瓜对“量子中医”的看法。皮皮瓜既不是中医黑,也不是中医粉。小时候经常接受中医药的治疗,上学时认真学过几个月中医的理论,也到中医的门诊和病房见习过,加上比较熟悉医学史,自认为对中医的认识是很客观的,所以谈一谈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也不算误人子弟。
中医是世界上各种古代医学体系中的一种,作为一个理论上高度自洽的医学体系,只要接受该理论的几个核心假设或结论,那么身处其中就不会觉得中医有什么问题。
非科学的理论体系都会面临科学事实的挑战。科学实验确定的事实是无法否定的。熟悉宗教的朋友会发现,有生命力的宗教在发展过程中一定是积极地吸收科学事实,以完善或修正自身的知识体系。但有一些根本性的东西是不能改变的,比如佛教的轮回、基督教的上帝——这些前提一旦改变,其理论体系就不自洽了。也就是说,只要不违背核心假设的所有科学知识和技术,其实都可以尝试去“收编”。古代医学在发展过程中也会经历这个阶段。
若从中医的立场看,“量子中医”的出现并没有什么不妥,这是中医发展过程中必定会出现的尝试——量子纠缠现象已被证明是客观存在的,又不与阴阳五行学说相悖,当然可以收编。至于是否有效,那得另说;若站在科学的立场,“量子中医”绝对是在胡搅蛮缠;若站在整个医学的角度(前提:科学知识是医学知识中最重要的部分,但不是全部),如果量子中医能被随机临床试验证明确实有效,无论其是否科学,都可以为医生所用。
皮皮瓜想从医学史的宏观角度来谈一谈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为了给读者勾勒出一个简明清晰的医学发展历程,需要引入“范式”这个不常用的词来描述医学的发展。
范式的概念和理论由美国著名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ThomasKuhn)首先提出,用以描述科学的发展。它指的是一个共同体成员所共享的信仰、价值、技术等的集合。不同范式中人的世界观、思考方式不同,导致不同范式下人们难以互相沟通,经常无法相互理解。
中医和现代医学就是不同的医学范式,两种医学理论不同、方法不同甚至事实的评价标准不同,中医粉和中医黑互相觉得对方是傻X也就不可避免。
在皮皮瓜看来,从古至今,随着人类知识的增长及哲学、科学的进步,医学共经历了四次范式转换。需要先强调的是,同一时期、同一地点可能存在多个医学范式。
医学的诞生:本能和经验的医学
人类思想进步的过程,和一个人从天真小孩成长为思想健全的大人的过程很相似。归纳是人类的本能,没有任何医学知识的小孩,不知不觉中也会归纳出这样一条经验:把疖子里的脓液排后出,疖子就会很快愈合。
祛除病痛是人类的本能,与疾病斗争过程中,人类积累了很多经验,医学由此诞生。至于这些经验背后的道理是什么,早期人类无法解释。正如一个孩子知道如何让自己因为淘气受的小伤快些恢复,却不知道皮肤的构成、脓液的成分及人体组织修复的机理。
这种医学可用下面的图表示:
自医学诞生以来,经验医学就一直在为人类服务,即便当今最高明的医生,也经常需要凭借说不清根据的经验来进行诊治。
原始医学:巫术、僧侣、鬼神的医学
所有归纳出来的知识都有个硬伤——只适用于出现过的、几乎相同的情况,医学知识更是如此。面对不熟悉的新问题,只有一个办法:根据已有的知识揣测解决办法。
①鬼神。
原始人类的正确知识是很匮乏的,许多现象需要依靠超自然力来解释。当疾病的发生被归咎于超自然力,解决办法也只能是借助这类神秘力量。例如,下面是一个著名的病魔,它叫巴力·西卜(Baal-zebub),是犹太文化里苍蝇之神,掌管着疾病:
在南非,引起湿疹和麻风的假想病魔被认为是下面这个样子:
借助超自然力,最直接的办法是直接祈祷,或是向崇拜的神明、灵兽甚至树木、石头祷告,希望疾病离开。这种行为即便是现在也很常见。在中国,大家拜得最多的此类神明应该是送子观音。
在古希腊,到医神Asclepius的神庙待着就是一种治病方法。传说,一个叫高尔吉亚的人被箭射穿了胸膛,伤口化脓,他睡在神庙祭坛的旁边,醒来时,箭伤全好了,手里面握着箭头。此外,他拥有一条可以帮他治病的蛇。传说中,古罗马人曾经因为瘟疫派使者向古希腊求助,Asclepius将这条蛇给了他们。蛇到来后就把瘟疫控制住了。
古希腊医神Asclepius的雕塑
蛇和医学的关系在西方文化中似乎很普遍。在古巴比伦,Ninazu是治愈之神,同时还是众蛇之王,他的标志是木棍和蛇,人们据此判断各种文物画像中哪个是他,受他管理的一条被叫做Sachan的蛇被尊为医神。在犹太医学中,摩西制造了铜蛇以治疗蛇咬伤。
在中国,这样医学范式至今仍然广泛存在。在湖北恩施,一块石头,被奉为“神石”,香火不断。有传说,哪家小孩如果拜神石为“干爹”,小孩夜间便不会哭闹,而且不生病。
湖北施恩的“神石”
②巫术
既然疾病被认为与魔鬼有关,那些宣称能操纵超自然力、有办法战胜凶魔恶鬼的人,一定会被请来治疗疾病。于是就有了巫医。比如儿时小病不断的皮皮瓜,就喝过“巫医”撒了符灰的水。
③僧侣
既然人们会寄希望于神明的帮助来战胜疾病,那么作为神-人媒介的僧侣自然被认为具有影响生死和治疗疾病的能力。比如,在犹太世界,治疗技术归于唯一的上帝,祭司是上帝旨意的执行人。因此,在古代以色列,没有专职医生,《圣经》中,医学也不是专门的学科或技术。对病人做治疗的是僧侣,治病过程中最重要的是宗教仪式。
原始医学,可以用如下的图概括:
可见,那时候的医学,治疗基本靠自愈。在现代医学观点看来,巫术、拜神可以归为暗示疗法,是增强身体自愈能力的一种方法。
古代医学:医学理论的出现
随着医学经验和人体结构知识(解剖知识)逐渐丰富,医生们开始需要一些共同的规律来梳理这些经验,毕竟浩瀚的经验无法被全部记下并传授给弟子。自然哲学的成熟为医学理论的出现提供了思想模板。
比如,中医理论的形成就是立足于五行相生相克和阴阳平衡学说之上(见下图)。
在印度诞生了吠陀医学。印度医学的起源年代不甚明了,但被视作有记载的最古老医学体系。
印度哲学中,宇宙中包括人体在内的万物都是由土、水、火、气和空间(大气)五种基本元素组成。生命由身体、感觉、精神和灵魂构成。人体中的三大生命能量分别是瓦塔(Vata)、皮塔(Pitta)和卡法(Kapha)。吠陀医学中,人有三种体液(气、胆汁、粘液),七种基本组织(血液、原生质、肌肉、脂肪、骨、骨髓和精液)以及身体产生的废弃物。疾病的产生是因为身体的体液或精神的体液发生紊乱。
在西方则诞生了以“四体液”学说为基础的医学,该医学理论完善于古希腊。四体液学说认为,世界有四种基本元素,对应的,人体有四种基本体液,即血液(风)、黏液(水)、黑胆汁(地)、黄胆汁(火)。四种体液又有热、干、冷、湿四种特质,黄胆汁和黑胆汁干,黑胆汁和黏液冷,黏液和血液湿,血液和黄胆汁热。
其中血液贮存在肝脏中,当血液流到左心,就产生热。热是生命的要素,有了热,器官和体液得以形成,就有了生命。上述体液的比例、能量和体积配合得当,并且是完善地混合在一起时,人就能有完全的健康。当某一元素过多或缺乏,或离开其他元素而孤立,或离开了应该停留的地方,人就会痛苦。
不难发现,中国传统医学、吠陀医学和西方传统医学的理论“根基”都是人体由几种基本元素构成,疾病的发生是由于这些元素的失衡。治疗策略便是纠正这些失衡。这种医学可用下图概括:
科学革命的冲击
几种古代医学的理论经过两千年左右的打磨,已高度自洽,想从内部颠覆根本不可能。但当有智者有勇气能跳出固有的思考习惯,站在更高的角度审视自己的思维模式,去追问“金木水火土”、“瓦塔皮塔卡法”、“地水火风”各自的准确定义时,立刻会发现几种古代医学的“命根”如此脆弱。
古代医学的解释能力是无敌的,新的疾病和新的经验总能被收编其中,若没有足够的该体系以外的其他知识,根本察觉不到其不足。实际上,理论这种东西,解释能力强并不意味着其解决问题的能力也强。神学能解释一切,但利用神学造不出电脑。科学虽然不能解释一切,但科学能把人送上月球。
科学告诉我们,所有的实物都是可以被准确定义和监测的。气体、液体、金属,可以用原子结合形式和性质定义;热,可以用温度计监测;风,气体粒子的流动,风速可以检测并定量……物理学告诉我们物质的基本单位是原子,为什么在医学中我们要相信人体的基本元素是地水火风?
在西方,文艺复兴后,科学知识和方法开始应用到医学的研究和实践中。除了一个个具体病例和教科书,实验室逐渐成为医学知识的主要来源。医学开始出现一个个分支,精通某一方面知识的专家开始出现,医生变得伟大不再需要无所不能。局部性病因的发展不但颠覆了传统医学理论,还使外科学逐渐由一门手艺变成一个学科。
可以说,文艺复兴后的四百多年,人类的知识结构发生剧变,医学也不例外。人类开始拥有全新的视角去认识健康和疾病。
现代医学:基于疾病分类的医学
合格的医生应该有个基本常识:科学知识无疑是医学最重要的知识部分,但医学终究不是纯粹的科学。
面对疾病,病人期待的并不是你能天花乱坠地给他解释疾病的来龙去脉,也不是你在实验室里倒腾出多少轰动世界的新发现,而是能把病治好。这是医学的初衷。
每个时代都有不忘初心的医学家在“让医学回归本质”这条路上奋斗。17世纪,英国医学家的汤姆斯·西德汉姆(ThomasSydeham)主张“医生应该去了解疾病以及他们的治疗,这才是最重要的,不需要那么多理论”。
18世纪,荷兰莱顿大学的医学家布尔哈弗也敏锐发现不管是在教室里钻研理论,还是在实验室研究基础,都不能让医学生成为一个好医生,认为医学生应该多到病床边学习和思考。他创建了现代临床教学方法,成为“全欧洲医生的师表”。
19世纪“现代医学之父”威廉·奥斯勒爵士(SirWilliamOsler)提出彻底抛弃了传统医学理论。奥斯勒深刻理解医学的本质,积极拥抱新生的科学知识和实验室技术,同时又非常强调临床观察和医生的经验总结,他还非常强调医学的人文属性,认为医生应具备很好的安抚、沟通能力。
强调“彻底”两字,是想和中国的情况区别开。在中国现代医学的发展过程中,传统医学并没有被彻底抛弃,而是把传统医学作为地位相等的另一套医学体系,两种医学平行发展。
新的医学体系中,医学没有统一的理论,但每个疾病有自己的理论,或者说,医学知识以疾病为索引搭建框架。这种范式可用下图描述:
在现代医学下,医学研究的第一步便是识别和分类疾病,到今天,即便基础研究已经进入分子、蛋白水平,基础研究最重要的一步仍然是对疾病进行分类,只是分类疾病靠的已不单纯是症状、体征等临床表现,还包括影像、实验室检查甚至基因突变。
小结
当实验室里诞生的科学知识与传统经典里的描述矛盾时,古代医学的学者们会绞尽脑汁试图将其“收编”。例如,在传统医学仍有一席之地的中国,有的传统医学学者在努力证明细胞的能量来源线粒体其实可以归属于“气”。让人大跌眼镜的“量子中医”也是这类现象。
科学的冲击下,古代医学虽然风雨飘摇,但其基本范式并没有被颠覆,并且在努力地吸收科学知识为其所用,另外,科学虽然带来了很多颠覆性的知识,但在治疗效果上并未获得根本突破。所以,直到19世纪初,西方医学的主流仍然是传统医学。有证据显示美国国父乔治·华盛顿在病重时接受了过度的放血治疗,最终因失血过多死亡。
量子中医引发的争议,反映出不同范式的医学知识是不兼容,但同一个时期同一地点却可以有四种范式的医学共同存在。皮皮瓜的童年在相对落后的偏远山区度过,儿时小病不断,治疗措施里,中医和现代医学自然是主力,也有父母给我用过的各种“土办法”。皮皮瓜戴过开过光的护身符,喝过撒了符灰的水,也曾被母亲扎手指头放血,家里还请过道士作法。经验医学当然也不会少:久病成医的皮皮瓜自己都总结出了哪种不舒服去跑步出身汗就好。
对医生而言,现代医学的医生最好知道在某些方面传统医学或许更有优势,传统医学的医生应具备足够的科学素养。然而,尽管患者和医生的目的都是治愈疾病,如何同时利用知识无法兼容的不同医学范式呢?皮皮瓜将在下一篇文章里进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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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播一条:原文篇幅较长,为方便读者阅读,编者进行了删减。想阅读全文的朋友,可以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查看!
插播二条:如果大家在日常生活中遇到医学困惑,欢迎在「双体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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